陈庆：三论拉丁文研习——人类思想资源的传输与分流（上）：人与自由

三论拉丁文研习

——人类思想资源的传输与分流（上）：

人与自由

陈庆

1. 现代社会背后蕴含了一套基本原则（或曰基本原理），比如自由观念、权利观念、契约观念等等。这些观念的阐发离不开启蒙思想家的努力。但是，启蒙思想家的思想资源来自何方？

2. 法国人称“启蒙时代”为Siècle des Lumières，英国人则称其为Age of Enlightenment，德国人称“启蒙”为Aufklärung。康德在解释启蒙精神时用了一个命令句：Sapere aude！（=你要敢于[aude]知道[Sapere]！）

这里的aude是audeo的现在时、主动态、命令语气、第二人称、单数形式，用来表达一个“对你的命令”，义为“你要敢于”。

sapere是中世纪拉丁文sapio的现在时、主动态、不定式形式，义为“知道”“求知”。

早期启蒙思想家多用双语写作：有时用拉丁文发表作品，有时用母语发表作品。例如，霍布斯的《利维坦》最初是用英语发表的，后来他又用拉丁文发表了一次。因此，《利维坦》存在两个版本：英语版本与拉丁文版本。

康德早年作品都是用拉丁文发表的，大学讲课用语与讲义用语也都是拉丁文。中年以后的康德认为德语已经能担起哲学大任，故开始用德语写作。没有一位启蒙思想家未受过拉丁文教育，因此，可以说，拉丁文以及拉丁文经典成为启蒙思想家的共同思想资源。

3. 启蒙思想家后期大都用母语写作。这里就蕴含了拉丁文化的两希罗马思想资源到法文、德文、英文的传输与分流问题。拉丁文好比是汽车的变速箱，而它与法文、德文以及英文的耦合类似于连接变速箱与四驱后桥传动轴的分动箱。拉丁文思想资源到英文、法文与德文世界的传输与分流的例子比比皆是。

4. 我们以“自由”与“权利”观念的流变为例，解释拉丁文思想资源的传输与分流问题。

5. 英文liberty源自拉丁文libertas。我们也可以说前者是后者的一种方言化表达。罗马法经典是用拉丁文写成的。在罗马法中，libertas是区分“人（拉丁文：persona）”与“物（拉丁文：res）”的法律概念。罗马法首先区分了两种意义上人。第一种是生物意义上的人，其拉丁文表达是homo（即英文human的来源词：拉丁文homo>拉丁文humanus>英文human）。第二种是法律上有主体地位的人，其拉丁文表达是persona（即英文person的来源词）。有libertas（“自由”）的homo（“生物意义上的人”）是persona（“人”），而没有libertas（“自由”）的homo（“生物意义上的人”）是res（“物”），如奴隶。因此，libertas最初是用来区分人的外在法权地位的概念。

6. 启蒙思想家接过了libertas这个概念，并对其进行了重新解释。这里的解释关键是：A. “人是否生而自由”；B. 生而就有的自由是仅限于内在自由，还是同时包括了内在自由与外在自由。启蒙思想家的共识是“人不仅生而自由，而且，这种自由既包括内在自由，也包括外在自由”。

这种理念的法典化表达可以从《德国民法典》第一条读出来。

《德国民法典》第一条规定：

Die Rechtsfähigkeit des Menschen beginnt mit der Vollendung der Geburt.

生物意义上的人之[des Menschen]法能力[Die Rechtsfähigkeit]始于[beginnt mit]出生之[der Geburt]完成[der Vollendung]。

德国民法典在这里区分了两种意义上的人：（1）生物意义上的人，即Mensch；（2）法律意义上的人，即Person。前者对应拉丁文homo，后者对应拉丁文persona。

显然，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以persona, libertas, homo三个拉丁文概念为中心的拉丁文思想的传输与分流。

未完待续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