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庆：《论自由意志》，还是《论意志的自由决断》： 奥古斯丁De libero arbitrio voluntatis的书名翻译

《论自由意志》，还是《论意志的自由决断》：

奥古斯丁De libero arbitrio voluntatis的书名翻译

陈庆 法学博士 法学副教授

孔亚学园主持

1. 奥古斯丁（Aurelius Augustinus Hipponensis）与托马斯·阿奎那并列为二千年来基督教哲学领域最杰出的哲学家与神学家。De libero arbitrio voluntatis（《论意志的自由裁断》）是奥古斯丁的代表作，有三卷。第一卷成于公元388年，第二卷与第三卷成于公元391年至395年之间。该书为对话体作品，对话一方为Evodius，另一方为奥古斯丁本人。

2. De libero arbitrio voluntatis（《论意志的自由决断》）有明确的靶标：摩尼教（英文：Manichaeism）。奥古斯丁在公元387年受洗为基督徒之前，一直是摩尼教的信奉者。摩尼教为公元三世纪中叶波斯先知摩尼所创立，在中国又被称为明教（《倚天屠龙记》里的明教即摩尼教）。摩尼教坚持一种双元宇宙论：宇宙中存在善与恶的斗争，善是光明的精神世界，恶是黑暗的物质世界。世界中的恶之所以存在，是因为两种世界源头之间的斗争，这两种世界源头就是善与恶。这种观点否定了基督教上帝的一元论与至善论。另一方面，在基督教内部一直存在一个理论难题：如果Deus（中文世界的译名：天主、上帝、神、主）是至善，而包括人在内的万物是由Deus创造的，人为什么有原罪呢？这里我们需要区分三层事物：恶—罪—罚。无恶行，则无审判。无审判，则无定罪。无定罪则无处罚。如果认定人有原罪，则人必有恶行。人又是Deus的造物。那么，对于人的原罪，Deus应不应该负一定责任？这个问题很好理解：人创造了人工智能，如果人所创造的人工智能犯下了罪行，作为其创造者的人有没有责任？奥古斯丁的De libero arbitrio voluntatis的出场就是为了回应这类问题。

3. De libero arbitrio voluntatis的流行中译本是《论自由意志》（ [古罗马]奥古斯丁著：《论自由意志：奥古斯丁对话录二篇》，成官泯译，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）。据该译本译者自述，中译本译法参考了德文译本的译名。

4.  学术研究讲求客观严谨的分析。让我们来看一看De libero arbitrio voluntatis的逻辑结构。

（1）中心词=arbitriō

arbitriō是arbitrium（n. nom. s.）的单数夺格形式。arbitrium本义是“仲裁者的决定”“决断”“自由决定”“裁断”。

因此，书名De libero arbitrio voluntatis的第一层含义是：《论[de]…决断[arbitriō]》。

流行英译本（Hackstaff, L. H.; Benjamin, Anna S. (1964). Augustine: On Free Choice of the Will）将这里的中心词译为choice，即“选择”。

（2）第一层限定词=voluntatis

voluntatis是voluntās（f. nom. s.）的属格单数形式。voluntās义为“意志”，所以，voluntatis义为“意志的”。

注意：voluntās是动词velle（“想要”）的名词形式，作为名词的voluntās相当于德文名词Wille或英文名词will。

因此，书名的第二层含义是：《论[de]意志的[voluntātis]… 决断[arbitriō]》。

流行英译本（Hackstaff, L. H.; Benjamin, Anna S. (1964). Augustine: On Free Choice of the Will）将第一层限定词译为of the Will，即“意志的”。

（3）第二层限定词= libero

libero是形容词līber, lībera, līberum（“自由的”）的中性、夺格、单数形式，限定中性、夺格、单数名词arbitriō。

因此，书名的第三层含义是：《论[de]意志的[voluntātis]自由[līberō]决断[arbitriō]》。

流行英译本（Hackstaff, L. H.; Benjamin, Anna S. (1964). Augustine: On Free Choice of the Will）将第二层限定词译为free，即“自由的”。

综上，从逻辑结构看，De libero arbitrio voluntatis应该译为《论[de]意志的[voluntātis]自由[līberō]决断[arbitriō]》。

5. 关于De libero arbitrio voluntatis，德语学界有三种比较流行的译法。

第一种是前述中译本译者所参考的译法：Über den freien Willen。

第二种是Über die freie Entscheidungsinstanz。

[cf. Therese Fuhrer: De libero arbitrio (Über die freie Entscheidungsinstanz), in: Volker Henning Drecoll (Hg.): Augustin Handbuch, Theologen-Handbücher, Mohr Siebeck, Tübingen 2007.]

第三种是Über die freie Willensentscheidung 。

[cf. Klaus Kahnert: Augustinus: De libero arbitrio – Über die freie Willensentscheidung, in: Uwe an der Heiden / Helmut Schneider (Hgg.): Hat der Mensch einen freien Willen? Die Antworten der großen Philosophen, Reclam, Stuttgart 2007.]

6. 如何理解德国学者的译法？

让我们来分析三种德文译法。

Über den freien Willen的中心词是Willen（“意志”），Über den freien Willen直译就是《论自由的意志》。

Über die freie Entscheidungsinstanz的中心词是Entscheidungsinstanz。

这是一个合成词，其中心构成是Instanz。德文Instanz有“法律权威”内涵，Entscheidungs是限定语，义为“决定的”“决断的”“与决断有关的”。Entscheidungsinstanz本义是“与决断有关的权威”。显然，这是从意志的功能角度翻译拉丁文arbitrio voluntatis。Über die freie Entscheidungsinstanz直译就是《论自由的决断权威》。

Über die freie Willensentscheidung的中心词是Willensentscheidung，后者也是一个合成词，其中心构成是Entscheidung（“决断”“裁断”）， Willens是限定语，因此，Über die freie Willensentscheidung直译就是《论自由的意志之决断》。

显然，晚出的第三种德文译法已经将中心词落到了“裁断”或“决断”概念。

7. 关于De libero arbitrio voluntatis书名哲理与法理内涵，我的《奥古斯丁<论意志的自由决断>卷一疏证》将会给出详细解释。

2022年2月14日 写于重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