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 庆：英文idea（观念）与theory（理论）的观念之根

英文idea（观念）与theory（理论）的观念之根

陈 庆

1 英文idea与德文Idee是哲学领域最有名的一个词。因为它既是柏拉图哲学的核心术语，也是德国古典哲学的标签词源头。英文idea与德文Idee源自拉丁文idea，后者是古希腊文ἰδέα的音译词。

2 流行教科书喜欢用“德国唯心主义”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标签词。但是，德国唯心主义对应的德语表达是Deutscher Idealismus，其对应的英文表达是German idealism。显然，如果你把idea译成“观念”，那么，idealism应该译成“观念论”，因此，Deutscher Idealismus应该译成“德国观念论”而非“德国唯心主义”。Idealismus（“唯心主义”或“观念论”）的观念之根是ἰδέα。

3 另外一个来自德国的哲学术语也与idea有关。那就是大名鼎鼎的“意识形态”。“意识形态”的德文表达是Ideologie，其对应的英文表达是ideology。德文Ideologie不是德文本土词，而是一个外来词。怎么判断一个德文词是不是本土词？有一个比较可靠的判断标准：德文本土词一般是首音节重读，外来词一般首音节不重读。Ideologie是末音节重读词，显然，这是一个典型的外来词。它源自法文idéologie。法文idéologie由idéo与logie复合而成。有学者考证，法文idéologie于1796年由Antoine Destutt de Tracy创造（cf. Kennedy, Emmet (1979) , “Ideology” from Destutt De Tracy to Marx,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, Vol. 40, No. 3 (Jul.–Sep., 1979), pp. 353–368）。法文idéologie的第一个构成部分idéo源自古希腊文ἰδέα，其第二个构成部分logie源自古希腊文λογία，后者源自古希腊文λόγος。因此，Ideologie（“意识形态”）有两个观念之根：古希腊文ἰδέα与古希腊文λόγος。顺便说一下，Ideologie除了“意识形态”这一译法外，还有其他译法，比如早期中译本将其译为“意德沃罗基”， 林毓生建议将Ideologie译为“意缔牢结”（参见：林毓生著：《热烈与冷静》，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，第107页。）。

4 Idealismus（“唯心主义”或“观念论”）与Ideologie（“意识形态”“意缔牢结”）如何翻译，不是我关心的问题。我关心的是作为这些术语观念之根的ἰδέα的观念之根。也就是说，ἰδέα构成前述术语的观念之根，而它本身也有自己的观念之根。

5 要想理解ἰδέα，就必须理解古希腊文动词ὁράω（“观看”）。古希腊文动词ὁράω至少派生了影响人类历史的两个观念：第一是英文idea（“观念”），第二是英文theory（“理论”）。

6 古希腊文ὁράω如何派生出英文idea（“观念”）？ ὁράω（“我看”）是现在时、主动态、陈述语气、第一人称单数形式，译成英文就是I see（“我看”），该动词的不定过去时、主动态、陈述语气、第一人称、单数形式是εἶδον（“我看见了”），译成英文就是I saw。εἶδον（“我看见了”）蕴含了一个增音ε，去掉该增音ε，就能得到该动词的不定过去时、主动态、不定式形式ἰδεῖν（“看见了”），该形式译成英文就是to have seen，该形式转写成拉丁文就是idein。我们可以再进一步分析ἰδεῖν（“看见了”）的构成要素。

ἰδεῖν（“看见了”）= ἰδ(=ὁράω（“我看”）的不定过去时词干)+ε（不定式构干音）+εν（主动态不定式词尾）

（注意！这里有一个合音过程：ε+εν>εῖν）

古希腊文名词ἰδέα是不定式ἰδεῖν（“看见了”）的名词化形态。古希腊文名词ἰδέα转写成拉丁文就是idea，英文idea与德文Idee是拉丁文idea的方言版读法。如果ἰδεῖν意指“看见了”，则作为前者之抽象化表达的ἰδέα就意指“‘看见了’之状态”，文雅译法就是“已观”。因此，就其本义看，将ἰδέα（=拉丁文idea、英文idea、德文Idee）译成“相”（陈康译法）或“理念”，皆不恰当。

7 接下来要解释的术语是英文theory（“理论”）。这个词太重要了。因为任何科学都在用这个词。英文theory（“理论”）源自拉丁文theōria,而后者也是古希腊文名词θεωρίᾱ的音译词。古希腊文名词θεωρίᾱ派生于名词θεωρός（“被派遣去咨询神谕的使者”“观众”“看客”）。

θεωρία=θεωρός（“被派遣去咨询神谕的使者”“观众”“看客”）+ίᾱ（…状态、…性）

后缀ία加到一个形容词或名词词尾，能形成基于前者内涵的新的抽象化名词。因此，θεωρία本义是“θεωρός之状态”或“θεωρός之性”。θεωρός最初的含义是“被派遣去咨询神谕的使者”，后被引申为“使者”，再后来引申为“出席节庆者”，最后用来意指“观众”。因此，作为“θεωρός之状态”的θεωρία，既可以用来表达“出席（attendance）”，也可以用来表达“观光”“观看” （cf. The Cambridge Greek Lexicon: θεωρία）。这意味着，θεωρός之状态不仅具有世俗意义的意指方向（即“观看”），也有超越世俗意义的意指方向（即“旨在了解神谕的出使”）。如果我们进一步拆解θεωρός，会发现这个术语有更深层内涵。

θεωρός=θέᾱ（“视”“观”） + ὁράω（“观”“看”）

这意味着θεωρός蕴含两层“观”。

第一层“观”是作为被观对象的ὁράω（“观”“看”）。

第二层“观”是作为观察行为本身的θέᾱ（“视”“观”）。

因此，θεωρός不是一般的“观者”，而是“‘观看自身之观看’的观者”。这种“‘观看自身之观看的观者’之状态”就是θεωρία，而后者正是英文theory的观念之根。

8 最后一个问题：英文idea（“观念”）与theory（“理论”）之间是否存在观念之根的缠绕？英文theory（“理论”）的观念之根θεωρία，而后者是“指向ὁράω（“观”“看”）的θέᾱ（“视”“观”） ”，即“‘观看自身之观看的观者’之状态”。 英文idea（“观念”）的观念之根是ἰδέα（“‘看见了’之状态”或“已观”）。由于ἰδέα是ὁράω（“观”“看”）的不定过去时、主动态、不定式ἰδεῖν的抽象名词形式，因此，如果θεωρία是“指向ὁράω（“观”“看”）的θέᾱ（“视”“观”） ”，而最深层的ὁράω（“观”“看”）是ἰδέα，那么，θεωρία的终极目标指向ἰδέα。图是如下。

2022年11月12日 初稿写于重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