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庆：英文norm（规范）、英文justice（正义）与英文legislation（立法）的观念之根（《一文一化》（二））

英文norm（规范）、英文justice（正义）与英文legislation（立法）的观念之根

（《一文一化》（二））

陈 庆

1. 学术界有一句行话：哲称希腊，法征罗马。这句行话的意思是哲学要从古希腊哲学谈起，法学要从罗马法谈起。相应地，要想在哲学与法学领域成名成家，古希腊文与拉丁文是必备基本功。

2. 英文norm是非常重要的术语，它既可以用于技术领域，也可以运用于法律领域。运用技术领域的norm是技术规范，运用法律领域的norm是legal norm（法律规范）。英文norm源自拉丁文norma。拉丁文名词norma的本义是“木匠的方尺”（如图），后引申为“规范”“规则”“标准”。

（古罗马木匠的norma）

拉丁文名词norma是古希腊文名词γνώμων的对译词。古希腊文名词γνώμων（英文gnomon的来源词）的本义是“有知者、辨识者、解释者”（cf. LSJ: γνώμων），后引申为“木匠的方尺”。因为古希腊文名词γνώμων由动词γιγνώσκω（“知道”）与用来表明行动者的名词词尾μων（“…者”）复合而成。也就是说，古希腊文名词γνώμων最先用来符指具有特定能力的人，即知天文的人。因为这种人能操作知天文的工具：日晷（音：rì guǐ）（如图2）。

（古希腊文的日晷）

 日晷有两个部分组成：晷针（表）和晷面（带刻度的表座）。前者相当于手表的指针，后者相当于手表的表盘。古希腊日晷的晷针是L型。这种L型工具后来变成古希腊木匠的方尺。因此，用来符指能运用日晷而知天时者的名词γνώμων，后来也用来指木匠的方尺（图三）。

（木匠的方尺）

这里存在如下词源链条：

古希腊文γνώμων（木匠的方尺、解释者）>拉丁文norma（木匠的方尺、规范）>法文norme>英文norm（规范）

3. 英文justice也是一个重要的哲学概念。自从罗尔斯《正义论》流行后，很多中国学者喜欢从跟着罗尔斯从制度角度理解正义。事实上，这种理解不是西方正义理论的主流。“正义（justice）”首先不是用来解释社会制度的词，而是用来解释人品的词。西方思想传统所理解的正义首先是“义人”意义上的“义”，而非“义制”意义上的“义”。柏拉图在《理想国》第四卷（426-435）明确提出了四主德：智慧（古希腊文φρόνησις=拉丁文prudentia或sapientia）、正义（古希腊文δικαιοσύνη=拉丁文iustitia）、勇敢（古希腊文ἀνδρεία=拉丁文fortitudo）、节制（古希腊文σωφροσύνη=拉丁文temperantia）。这里的“正义（古希腊文δικαιοσύνη）”后来被译成拉丁文iustitia。英文justice源自拉丁文iustitia。

4. 拉丁文名词iustitia由形容词iustus与itia词尾复合而成。拉丁文形容词iustus本义是“正当的”“合法的”。英文just源自该拉丁文形容词。

5. 拉丁文形容词iustus由拉丁文名词ius与形容词词尾tus复合而成。ius由多种含义。但是，大体而言，ius存在两个主要意义方向。一方面，ius可以用来符指整体意义上的“法”，相当于德国法学中的客观Recht。另一方面，ius可以用来符指以整体意义上的法为标准而分配给每个人的东西。由于这种东西既可能是某种利益，也可能是某种“负担”，因此，这种意义上的ius可译“应得”。徐国栋先生将这种意义上的ius译为“法律情势”。此种意义上的ius外延范围要大于德国法学上的主观Recht。

由于ius存在两个主要意义面向，由其派生的形容词iustus也必然存在两个意义面向：iustus既可以符指“合法的”，也可以符指“应得的”。

6. 由于拉丁文形容词iustus（英文just来源词）至少存在两个意义面向，由之派生的拉丁文名词iustitia（英文justice来源词）的意义也涉及两个维度：法与分配。《学术汇纂》第一卷给iustitia下了一个定义：“正义是分予每个人其应得的不变且持久的意志”。[D. 1, 1, 10, pr.（《学说汇纂》第一卷第一题第十段导言）：Iustitia est constans et perpetua voluntas ius suum cuique tribuendi.]

总结而言，英文just背后存在如下词源链条：

拉丁文ius（“法”“应得”）>拉丁文形容词iustus（“合法的”“应得的”）>拉丁文名词iustitia（“合法性”“正义性=分配正当性”）>英文justice

7. 有人会问：拉丁文iustitia中的第一个字母是i，而英文justice第一个字母是j，为什么两词首字母不同？因为拉丁文i是一个半元音，当其前无辅音而后接元音时，i发辅音。中古学者为了区分i的元音发音与辅音发音，就创造了一个古典拉丁文所没有的新字母j，用来标记发辅音的i。

8. 英文legislation（立法）源自拉丁文名词lēgislātiō，后者的本义是“制定法或法律之给予”。 拉丁文名词lēgislātiō由lēgis（“法律之”或“制定法之”）与lātiō （“带来”）复合而成。

9. 拉丁文名词lēgislātiō蕴含了罗马法的基本原理：ius（法）与lex（法律或制定法）之区分原理。在罗马法上，ius是与fas相对的概念，而lex是ius的一种表现形式或渊源形式。

10. 中古大学者伊西多尔在《词源学》中指出，拉丁文lex（制定法或法律）有两种渊源关系：

（1）legare（捆绑、约束）>lex(法律或制定法)；

（2）legere（阅读）>lex（法律或制定法）。

由前一种渊源关系可知lex强调“约束力”，即所谓“法索”。由后一种渊源关系可知lex强调“公布”。

2022年7月2日

写于重庆·西南大学